鹧鸪天

不定阴晴落叶飞，小红花自媚疏篱。颇惊宿鸟依枝久，亦讶行云山岫迟。　吟止酒，写新词，寻消问息费然疑。同仇敌忾非身外，莫道书生无所施。

导读：一九三八年七月，圣陶先生作《抗战周年随笔》云：“去年芦沟桥事件发生后，不到半个月，中央当局就有明白严正的表示，但是北平天津相继失陷，中央当局还没有什么实际行动，不免使人有‘但闻楼梯响，不见人下来’之感 。其时我怅惘得很，按《鹧鸪天》调子写了一首词。”

大意：战事失利的消息传来，在时局不明朗的情形下，作者住所的红花开得正好却无心欣赏。当局近年来集款购来的飞机却不上战场，对付敌寇的作战计划忽软忽硬却不见行动，让人猜不透。国家兴亡之事不是身外之事，不要以为知识分子就没有可做的事。

水龙吟

举头黯黯云山，秋心飞越云山外。风凌渡口，洞庭湖畔，捷音迟至。战士无衣，哀鸿遍地，西风寒厉。听连番烽警，惊传飞寇，又几处、教摧毁。　怅恨良朋悠邈，理舟车、愿言难遂。雨窗剪烛，春盘荐韭，谈何容易。江水汤汤，写愁莫去，够尝滋味。更何心，怀土悲秋，点点洒，无聊泪。

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三九年十一月四日日记云：“下午，作成《水龙吟》一首，写近怀。首二句得之已多日，自以为切合当前情景。”

大意：抬头看天是阴暗的，愁绪飞向远方。在风陵渡口和洞庭湖这两个南北主要战场，战时告捷的消息迟迟等不来。战士缺少御寒的衣服，四处是流离失所的难民。听着敌寇接连不断的突袭警报，知道又有几处被炸毁。恨不能实现坐车回乡与远方朋友相见叙谈到深夜，接受朋友款待的愿望。江水急流亦带不走愁思，因心怀故乡而垂泪。

采桑子·偕佩弦登望江楼

廿年几得清游共？尊酒江楼。尊酒江楼，淡日疏烟春似秋。　天心人意愈难问，我欲言愁。我欲言愁，怀抱徒伤还是休。

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四一年四月二十六日日记云：“独饭于邱佛子。遂乘车至佩弦所。……佩弦近耽诗，谈诗甚多，且作一五古赠余。二时，携酒至望江楼，登楼啜茗，继之小饮。此会殊难得，不欲遽去也。五时，乃分手而归。”二十九日日记云：“上星期六与佩弦游望江楼，意有所怅感，今日作成《采桑子》小词，书寄之。”圣陶先生于是年年初迁居成都新西门外。

大意：与好友佩弦（朱自清）相识二十年来一起同游的时候能有几次呢？望江楼上，春天的景色倒像是秋天。国内外局势动荡，很让人发愁，越说越伤感，不如不说了。

湘春夜月·忆家园榴花

短墙阴，一株还擢琼英。忍问旧日清嘉，犹未洗蛮腥！巷角后庭闲唱，又阖闾台畔，尺八箫声。料萼羞蕊赧，虚廊悄对，无限愁生。　东流逝水，西斜夜月，应诉余情。忆汝频年，赢得是、带宽途远，行行复行行。中原引领，但莽然、云失遥青。有昔梦，尚开轩见汝，依前照眼，邀我壶倾。

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四一年六月一日日记云：“天仍酷热，竟日或坐或卧。思作一词，怀念家园，未竟……夜眠仍不安，十二时后始入梦。”三日日记云：“作书致佩弦；前日所作词，今日足成，即附寄之。”

大意：作者想着家中庭院的石榴花，仍如以前那样像玉一样光莹。不忍问旧时的苏州，怎么还没有光复。联想到不知亡国恨的商女，悲今悼古。想那石榴花花开一年又一年，日见消瘦。伸长脖子遥望家园，但茫然无所见。梦想到窗外的石榴花依然明亮，我可饮酒品茗。

踏莎行·题丁聪所绘《现象图》

现象如斯，人间何世！两峰“鬼趣”从新制。莫言嬉笑入丹青，须知中有伤心涕。　无耻荒淫，有为惕厉，并存此土殊根蒂。愿君更画半边儿，笔端佳气如初霁。

 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四五年二月二十四日日记云：“昨鼎彝交来丁聪所作《现象图》一帧，属余题之。图绘后方各色人物，皆可叹可悲之象。设色，用漫画笔法。讽刺意味甚重。余作《踏莎行》一首，即题其上，又为写署端三篆书。”此图现存美国Ｋausas大学美术馆。

大意：丁聪的漫画《现象图》描绘人间世道，仿佛古代画家罗聘画作的风骨再次被体现。不要说漫画中的嬉笑，更应了解的是嬉笑背后的伤恸。一边是荒淫无耻的国民党统治者，一边是有所作为、建设人民政权的共产党，并存在中国这片土地上，根蒂却不相同。将要绘的边区和敌后解放区，定是一片晴光，是一个经过暴风雨洗礼的新中国。

鹧鸪天

暝色无端侵小斋。是耶非耶起徘徊：迟归行附三轮至，暂别将驰一简回。　徒设想，更伤怀。往时相候候终来。如今已作西山土，暮暮朝朝有独哀。

画作为叶圣陶在码头送胡墨林赴南通师范任教。

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五七年三月十八日日记云：“昨夜醒来，完成近日构思之《鹧鸪天》一首。其第三四句盖写实况。迟归盼归，暂别盼书，候望之切，四十年如一。近日设想，苟亦若是，岂不善欤。然此只痴想而已。”

大意：暮色无缘无故来到小屋前，是这么回事吗，还是并非暮色？回来晚了就是要乘三轮车，暂别一会儿就回来了。徒设想一番情景，更让人伤感。以前等候终会归来，如今已逝，只剩下生者自己哀伤。（此词为叶老悼念夫人胡墨林之作，墨林先生于当年三月二日逝世） 

蝶恋花·云锦杜鹃

五月庐山春未尽，浓绿丛中，时见红成阵。耀眼好花初识认，杜鹃佳品名云锦。　攒叶圆端苍玉润。托出繁英，色比棠樱嫩。避暑人来应怅恨，芳时未及观娇韵。

导读：一九六一年五月十九日，圣陶先生乘轮船自九江赴南京。是日日记云：“午饭后仍小睡。睡起又思作词，以《蝶恋花》咏云锦杜鹃，几回改易，到夜乃定稿。”

大意：五月庐山还像是春天的景象，浓浓绿色中，可不时看到一片片呈淡红色的云锦杜鹃。这种杜鹃花叶叶端比一般杜鹃要圆，花色比海棠和樱花要嫩。前来避暑的人恨来得早，还不能看到云锦杜鹃花开的样子。

满庭芳·题倾盖集

晴旭开编，诗朋倾盖，上娱无过今晨。抒怀抽思，各自擅风神。唐宋堪师不袭，用心在、毕写吾真。春光好，百花竞放，赏此一丛珍。　尝闻，瓶酒喻，斯编启我，颇欲翻新。念瓶无新旧，酒必芳醇。谁愿操觚妄作，几千载、诗已纷纭。然耶否？良难自断，还问九诗人。

导读：圣陶先生一九八零年三月三十一日日记云：“上午，陈次园、孙玄常、吕剑偕来，闲谈甚快。三君与其他六友各选所作诗词编成《倾盖集》，接洽出版已谈妥，嘱余作序文。其他六友为王以铸、宋谋瑒、陈迩冬、荒芜、聂绀弩、舒芜。其中唯宋谋瑒与舒芜二人余尚未结识。余言序文难为，或作诗词以应命焉。”次日日记云：“念陈次园既以《倾盖集》之题词相嘱，总须交卷，今日有兴，即作《满庭芳》一首。午后睡起，全首已完成。即抄寄次园，请渠代为斟酌。”

大意：在晴朗的朝阳下打开这本集子，好像作诗的朋友都来相会，这是今天早晨最悦目赏心的事了。九位诗人各抒己怀，自述其情，各有各的风格与神韵。师承而非因袭唐宋的诗作，用心在于如实地表现咱们自己的真实的思想感情。我常听说“旧瓶装新酒”的比喻，这本诗集启发了我，想换个说法。想起来瓶不管它新的旧的，酒一定要芳洌甘醇。谁愿意拿笔来乱写呢？几千年来，诗已经太多了，这本集子的诗都是有所为而发。说得对不对，很难自己判断，还得问问九位诗人。