此帐号已被封,内容无法查看 此帐号的内容被自由微信解封
文章于 2021年12月19日 被检测为删除。
查看原文
被微信屏蔽
其他

怀念我的曾祖母

园地耕耘者 一枚园地6 2021-08-21

怀念我的曾祖母

耕夫呓语|文


曾祖母姓董,娘家在我的家乡怀远县西北百公里开外的涡阳县。在上个世纪初,一个村姑能嫁到百公里开外的地方,那绝对是一桩稀奇的事,不亚于如今的跨国婚姻。

 

在我小时候,据父亲在家里小饭桌上端着酒杯的阔谈,我的曾祖母之所以成为我的曾祖母,其经历颇有一些传奇的色彩。


曾祖母是一个巾帼不让须眉的女子。在那个兵祸匪患连绵不绝的时代,她竟是一个跑单帮的商人。

 

从她的家乡渦河岸边,顺流而下进入淮河,再从淮河顺流而下至蚌埠码头。她辗转于渦河、淮河之上,做着贩卖布匹的生意。

 

有一次在渦河上,曾祖母的商船不幸遭了劫。一伙不知是兵还是匪的人持枪打劫,一船的人鸟兽样惊恐四散。

 

幸运的是,曾祖母并没有像她的一船布匹那样,或沉入河底或落入匪手。更幸运的是,曾祖母从此成了我的曾祖母。


在我还没步入村里的学校,也就是六岁以前,都是和我的曾祖母同床而眠的。


她那时应该是近七十岁的年纪。记忆中,是一个干瘦的老婆婆。脸略长而瘦削,眼睛很细眼袋却很大,里面包着终年不干的眼泪。但这丝毫不影响她在昏暗的煤油灯下,把一根细长的棉线穿过针鼻,或者把纺纱车上断了的线头快速而准确地接上。


虽说是年近古稀近的人了,但还留着一头长长的白发,平时在后脑窝成一个发髻,用一枚巴掌大的褐色网罩兜着。闲暇的时候搬一个方凳,坐在后院那棵粗大槐树下的石臼旁,慢慢地、细细地梳理。

 

曾祖母有着一双“半途而废”的裹脚,这使她晚年走路时更加颤颤巍巍。曾祖母的童年,应该是在清末民初年的年代,她用那双缠了一半的脚,从晚清跨进了民国。


这很幸运。否则在她成年的时候,若是裹成三寸金莲,就不可能往返于渦淮间,像男子汉一样做生意。而在那次遭劫后,也就不可能麻溜地脱离险境,逃到几十公里外我曾祖父所在的村庄,并因此而成为我的曾祖母。


用我祖母的话说,她的婆婆很“上”。“上”是我们那个地方的土话,大多是指上了年纪的女性。意思是身子硬、精神足、体力好,既能操持家务又能干体力活。搁现在说,就是一位很强势的女性。

 

祖母夸奖曾祖母“上”,是因为祖母自身的病弱。我的童年和少年,充斥着祖母日夜不停的咳喘声。后来我学了医才知道,这是老年性慢性支气管炎,也是那个贫困年代乡下老人的常见病。

 

祖母去世的时候我回老家奔丧,看到的是一具几乎“缩成一把”的干瘪身躯。但是,我的曾祖母去世时,我却没能赶回老家看她一眼。这是后话。


曾祖母确实很“上”。她那时已是七十岁的年纪,又有着曾祖辈的身份,享受着“离休干部”的待遇。家里大小一应的活计,我祖父是不会让她沾手的。

 

也许是年轻时跑码头养成的习惯,曾祖母的一大嗜好就是赶集。那时,家乡的集市三天才有一个。逢到歇集的日子,她就往返数公里,到邻乡的集市赶场。

 

曾祖母赶集时,除了在胳膊上挎一个竹篮,还要随身带一个竹扒子。每次赶集回来,篮子里必有一些瓜果梨枣,用来打发我这个重孙子,背上也必背回一捆干柴禾。

 

我妈妈对我的曾祖母颇有微词。妈妈嫁过来的时候,曾祖母的地位自然又高了一个级别,顺理成章地荣升为祖婆婆。妈妈是孙媳妇,在祖婆婆面前没有丝毫的话语权。

 

那些年每当我回家过春节的时候,妈妈都会向我发牢骚:“你爸的那个臭脾气,都是你老奶奶惯出来的!十几岁的时候,就带着他到处赶场,吃饭喝酒!”

 

这个我倒没法反驳,奶奶疼孙子是天伦之乐。我父亲也确实性格豪爽,好朋好友,好客好施,好聚好酒,以至原本就不景气的家境更加捉襟见肘。


在我童年的时候,曾祖母充当着我最大的保护伞。

 

祖父和父亲,都是那种乡里人一点就着的火爆脾气。做为教师的父亲,对我的管教近乎残酷的严厉。每每有了错处,比如在外面惹了麻烦,或功课懈怠,或偷懒于家务活,总会遭到责罚。

 

父亲最常用的一种惩罚方式,就是让我在院子里“罚跪”。这种时候,母亲自然不敢干涉;而祖母呵止她儿子的声音,还没有她咳喘的声音大。

 

如果“罚跪”超过五分钟还没得到父亲的赦免,母亲带着哭腔的叫喊声就会传到西边的院子。她是通过这种方式向那边发出“救人”的信号。

 

这个时候,祖父就要出面干涉了,但他并不是径直拉我起来。祖父也知道,没有父亲的发话,我是不敢起来的。祖父瞪着眼睛指着他的儿子,疾言厉色地说:“你个混账的东西,你折腾孩子干啥呀!”

 

对我实施这样的惩罚,往往都是父亲和朋友聚会后,微醺着回到家的时候。每每遇到祖父这样的指责,父亲的胆子也就大一点,回敬祖父“我管我的儿子,用不着你问!”。

 

就这一句话,足以让祖父动手管他自己的儿子了。父亲的这句话有弦外之音,也有深远的历史背景,即揭了祖父的短处,又戳了祖父的痛处。

 

在我的父亲十五岁刚上初中那年,只上过几天私塾的祖父,由于和当时的大队书记有莫逆之交,借机给我父亲寻了一个大队会计的差使。

 

父亲天资聪颖,酷爱读书。但父命不可违,只好中途辍学。据他后来说,刚刚下学的时候,做梦都在读书。这是他一生放不下、绕不开的痛。

 

大队会计干了两年多,羡慕嫉妒恨者诬陷他贪污公款。于是,在弄清了所有账目后,父亲辞去会计职务,到村里的小学做了乡村教师,这成了他终生厮守和挚爱的职业。

 

听了父亲这句明顶暗呛的话,祖父气急败坏地搓着两手,低着头仓促地左右搜寻。院子里,粗细合手的棍棒总是不难找到的。

 

在祖父怒不可遏地举起棍棒时,父亲如果当着我的面狼狈而逃,以后还有什么威风管教他的儿子?但是和祖父动手?那是再借给他一个胆子,或者再喝下去两口烧酒也不敢的。

 

我的父亲自有他的招数。在祖父的棍棒举起的一刹那,说时迟那时快,父亲“扑通”一声,树桩子一般直挺挺地和我并排跪着,耿着脖子向我的祖父说“打!尽管打!”

 

这一招,使祖父扬起的棍棒立马僵在了半空。这样的僵局,非我的曾祖母,家庭顶级的人物出面,不能化解。

 

她总会不知从什么地方,以她那个年龄少有的迅捷和愤怒,冲到祖父面前。颤巍巍的姿态不见了,母鸡护仔般“咯咯”着向我祖父示威:“打!打!我的老命也不要了!”

 

祖父无可奈何地扔了棍棒,蓦地蹲在地上,直着眼睛猛抽他的旱烟管。

 

我的曾祖母,一边瞪着她的儿子,一边扶起她的大孙子,这边又搀着她的大曾孙子,恢复了颤颤巍巍的姿态,咕咕哝哝,理直气壮地走了。


我们乡下的习俗,男人娶了媳妇就要另立门户,我家乡的老话叫“分家”。

 

分家的时候,好像是在我五岁那年。在紧邻祖屋的东面,祖父为我们搭了三间土砖草三结合的房屋。都是简陋的家什,一大早,三下五除二就搬过去了。

 

最主要的就是分口粮了。这仪式,当然由我的曾祖母亲自主持。

 

我们小孩漫不经心地在院子里玩耍。大人们在厅堂里,边称粮食边慢声细语地说话。此时此刻,对我这个顽童来说,却嗅到院子里弥漫着一种难以名状的氛围。

 

突然地,我冲进屋里,扑倒在曾祖母的脚下,抱着她的腿声嘶力竭地喊了起来:“我不要分家!我不要分家!”

 

老太太猛地丢了手里的杆秤,一把搂过我“心肝宝贝”地哭了起来。于是全家人都丢了手里的口袋瓢盆瓦罐,跟着呜呜地哭。第一次分家,就这么被我给搅黄了。

 

曾祖母在六十五岁上时就一天到晚吵嚷着,要我的祖父给她“扶一口活” 。“扶活”也是我家乡的土话,就是要给她打一副棺材。我们老家管棺材叫“活”。

 

我的祖父拗不过她只好遵命,请本村木匠打了一口棺材,放在她的床边。我在幼年和她同睡的时候,每每半夜醒来,看到那副被漆成大红色的棺材,还有棺材头部那个圆形黑色的篆体“寿”字,心头总会涌出一股莫名的、恐惧与好奇混合的感觉。

 

身体不好的祖母常常对曾祖母说:“俺娘,恐怕你的那副活,我要先借用了。” 然而,我的祖母到底没有先享用。曾祖母陪着她的那口“活”睡了二十年。终于有一天,她睡在了里面。


在我参加工作的第二年,有一天,父亲带着母亲到城里来看我。我那时还没有自己的居所,等同事们都下班回家后,我把他们带到办公室。吃晚饭的时候,从单位边上的小餐馆炒了几个菜,还有一瓶酒。

 

自从我走向工作岗位后,父亲也就默许了我和他相对抽烟喝酒的权利,尽管每次父亲总是说“烟酒少沾点,不要像我一样。”

 

喝到第二杯的时候,父亲突然很严肃地喊了一声我的乳名,就顿住了。我知道这是有很重要的事情要说,一种不详的预感立马涌了上来。我停住了端起的酒杯,迷茫而不安地望向父亲的脸。

 

“给你说个事,……,你老奶奶走了,一个月前入土的。当时怕耽误你的工作,没告诉你。”

 

我垂下眼睑,低着头左顾右视,目光想抓住什么东西,但脑子里一片茫然;想张口说点什么,但嘴里有一口菜。想咀嚼两下把那口菜囫囵吞咽下去,但嘴角和面颊开始抽搐,不听使唤。


终于,我感到有两股热乎乎的东西,顺着鼻沟向下蠕动。于是,索性扔了筷子,趴在桌上,埋头放起了悲声。

 

母亲在旁一边陪我流泪,一边埋怨父亲:“你看你这个人!什么时候不能说,非要在吃饭的时候给孩子说!”



【作者简介】耕夫呓语:六零后,安徽人在上海。喜欢码字,陆续写了点散文和诗歌,亦作时评随笔。上海某企业员工。

(编辑:呼斯楞豫锟)

本文图片来自网络,所诉观点与平台无关


关注一枚园地,共筑心灵家园
投稿邮箱:yimeiyuandi@163.com
微信号:anranyodai(请注明“投稿”)

致敬读者朋友们:感谢大家与一枚园地风雨同行,不离不弃。夜空越黑暗,星星越闪亮。园地再次启航,希望您转发并点击在看,帮助更多读者回家。

一枚园地编辑组



点击阅读更多

红领巾之痛
母爱的思考
母亲苦难的一生
山重水复到黄田
刘又生:我亲爱的母亲
呼斯楞豫锟:妈妈的缝纫机
庞旸:妈妈是我一生的幸运
美国家庭收养中国弃婴的感人故事
一砚翁:歌曲《可可托海的牧羊人》赏析
水滴筹工作人员:我用我的善意为自己“洗白”,我不是“骗子”

    您可能也对以下帖子感兴趣

    文章有问题?点此查看未经处理的缓存